“每天下班不用担心坐过站,闻到那个味儿自然醒。到清河了,下车!”
这是住在清河附近的人都知道的一个玩笑。虽是玩笑,不难看出清河的口碑。
清河发源于北京市海淀区碧云寺,流经朝阳、昌平两区,在顺义汇入温榆河,全长23.6公里。
然而经过两岸20多年的排污,这条原来的农村河道、城市边缘河道,现在的主要城市排水河道,已变得污浊不堪。
治理仍在进行,但挡不住人类不断排放的脚步:流清河,河流清,重现昔日风貌难上加难。
3月17日是自然大学组织的“乐水行”活动(自然大学是由多家NGO组织发起的项目)启动5周年的日子,当天全国各地有超过140支队伍以拍摄河流排污口为主题,对当地的河流进行考察。北京也有3支队伍沿清河全线进行考察。
借此,记者有机会一睹清河的惨景。
清河?浊水!
3月17日,天气一反常态地阴冷。上午9时许,记者到达清河南镇,准备参加清河中游的排污口拍摄活动。
一下公交车,便嗅到一阵阵随风送来的像硫磺一样的刺鼻气味儿。从车站到河边大约四五十米,渐行渐近,这股味儿也越来越浓。
到了河边,记者才看到清河到底有多“清”。见底的河水上泛着黄绿色,上面还漂浮着成片的白色垃圾,河床里很多地方露出斑驳的污泥。记者一行人站在下风口,阵风吹来,很多人不禁眉头紧皱。
随行中有一个叫简格民的志愿者,他居住在清河上游,参加乐水行将近两年了。
据他讲,住在清河沿岸的居民,一年里基本上有两个月要遭罪,冬天还好一些,到了夏天,只有关着窗户才能避免臭味入户。
为了拍摄排污口,简格民一年四季经常深更半夜还在河边走。去年一个冬天的晚上,他戴了头灯和口罩,拿了相机和测水深用的棍子,全副武装地去拍摄排污口。
当天晚上,有三个排污口在排放污水,他测量完排污口宽度、排放时间与流量之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爬到另一个排水口去看里面的构造。他发现里面有一道一尺多高的墙,水正从上面漫过来,他用手电往里一照,看到地沿上跑着一大群老鼠,顿时吓得他浑身发抖,加之出水口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头一晕,一下子滑到了河水里……
在清河站,附近的交通经常拥堵,到了晚上十一二点还塞车。
有一次,在他拍摄排污口的时候,碰到桥上6辆车连环追尾。开始很多人还在旁边围观司机吵架,随后,围观者都跑到天桥边上,有人还边走边说:“这个地方真臭。”
“可以说,这条河水的污染程度已经严重影响到中国人的围观‘情绪’,所以真是有很大问题。”简格民无奈地说。
即便如此,据他讲,以前有三个流浪汉在桥下的排水管里住了很长时间。他们把管道架空了,管道下面流水,他们就在上面睡觉。
有时,简格民拍照的时候会给他们带点儿吃的东西,问他们昨天晚上有没有排水。然而,因为水质污染加剧,三个流浪汉如今只剩下一个。
对此,简格民认为,不管是拾荒者也好,流浪汉也好,这些本来就居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最容易成为环境的受害者。
除了这些弱势群体以外,长期饮用被污染的水,会造成各种各样的疾病。水里的白色污染、金属污染、化学污染,最后也会让这个社会的其他人成为环境难民。
从上午9点到12点,记者一行徒步从清河南镇沿水流一直走到立水西桥,行程在13里左右。
所经河段被两座水闸分成三段。在靠近清河南镇附近的河段,由于上游水闸关闭,河床裸露在外;同时由于这一河段的社区比另外两段开发早,居住人口也较多,河流中漂浮物也最多。
当日,这一河段有两个排污口正在排水,清河污水处理厂的排污口即是其中之一。由于刚排放的污水温度较高,这一段的河流有很长一段距离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蒸屉”,河流上弥漫着一层白色的雾气。
同时,由于污水排量极大,在距离出水口很远的地方就可以清晰看到河水回流的现象。于2002年正式运营的清河污水处理厂,目前日处理量为40万吨,但仍不能满足当前需求。据了解,污水处理厂第三期扩建工程预计将在今年五、六月份竣工,届时,日处理规模将会再增加15万吨。
在另外两个河段,虽然河水同样是臭味儿不减,但河面漂浮物较少。一部分原因是,这一河段与奥运村相邻,环保做得相对较好;另一部分原因,也因为这一河段的商业住宅区开发较晚,目前有相当一部分房屋正处于开发与销售中。
然而,在此次考察的终点——清河南镇的立水西桥,这里的河床裸露、垃圾成堆的现象又明显增多。
三治三污
据随行资深水资源专家、自然大学水学院环境研究中心(NGO)研究院的王建讲,清河与通惠河、凉水河、灞河一起并列为北京四大排污河。
目前,清河所排放的水基本上都是生活污水,河水在劣Ⅳ类与Ⅴ类水之间。
在清河南镇附近的河段上,记者碰到一位准备放生金鱼的女孩,她很愤怒地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诉说:“这样的水,估计鱼放进去也活不了。”
然而,与难闻的河水相比,两岸环境却相当美观。靠着砖石与混凝土垒砌的河沿,是一条两米宽的红色人行道。再往外,起伏的草坪与高低各异的树木相映成景。从草坪再向内延伸便是高层住宅。
在附近居住的马大爷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这些景观都是奥运会之前修建的。现在的河水水质比奥运会期间差很多,更不能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同日而语。
“改革开放前的清河那才叫真正的清河,河水透亮,水中鱼虾成群,各种飞鸟也很多。现在没地儿可去,也只好忍着臭味儿在这里遛弯儿。”
“过去,谁要到清河买房或工作,就像被下放到农村一样。而现在,很多人争着在这里买房,周围的人口还在增加。所以水的问题还得恶化。”另一位在河畔散步的李大爷表示。
更让李大爷担心的是,附近急救中心的污水可能也排放到河中——因为医疗废水肯定会携带大量病菌、病毒。
事实上,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政府就对清河进行了三次大规模治理,然而却是三治三污,总体成效甚微。乐水行发起人之一、资深水资源专家张俊峰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
上世纪80年代末,由于上游的毛纺厂每天排放大量工业污水,清河曾是北京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直到1990年北京亚运会前,政府才下决心把毛纺厂迁走,清河逐渐还清。
然而,亚运会过后没多久,随着人口的增长,清河水质再次恶化。从2002年起,北京市政府总投资7.17亿元,花费两年时间建成清河污水处理厂,使河流水质再次改善。
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维持多久,到了奥运会前夕,由于当地居民继续增加,污水处理厂难以负荷过量的生活与工业污水,导致清河再次变污。
为此,政府再次投入大量资金对河道进行清理,同时对河流两岸进行景观美化。然而,距离上次治理不过4年,清河复归污河。
“我们都是学习环保专业的,跟着乐水行走了很多次河,看到污染如此严重却依然没有解决办法,这点让人感到纠结。”北京建工大学大三学生陈京对《中国科学报》记者表达了她的忧虑。
“治理了再污染,然后再治理。钱都浪费了。”她说。
发展与规划
据了解,2002年,清河污水处理厂是按照190万人的生活污水排放标准,并适度超前的规模建设的。十年间,这一地区的人口已经增长了100万人,达到290万人。由于污水处理能力低于污水来水量,导致处理效率降低。
“造成清河严重污染,有人口增加太快的原因,另外也反映出配套设施相对滞后的问题。这两方面同样是城市规划的问题。”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环境所高级工程师李贵宝对《中国科学报》表示。
他认为,规划需要有前瞻性,虽然不可能太“超前”,但必须及时根据发展进行修编和调整。
清河区域的发展正是如此。清河周边城市开发热情高涨,导致规划滞后于人口增长速度。“政府每批一块地,对市政基础设施的要求可能不大,但批的地、盖的楼加在一起,其影响可就大了。”李贵宝表示。
因此,规划部门或政府部门应把经济、社会、生态环境几方面的效益统筹考虑,每过两三年就应回头查规划与落实的匹配情况,在今后的工作中强化前期规划,避免再出现投资滞后于发展的尴尬。
目前,清河污水处理厂正在扩建,北小河污水处理厂正在升级改造,北京市水务局正委托规划委对清河第二再生水厂选址,预计2015年建成投产。
“即便如此,清河是否就不会发臭了,仍很难说。”李贵宝表示。
他建议公众采取更加节水的生活方式,比如通过更换节水马桶、节水龙头等方式降低污水产出量。
事实上,清河的水污染很大程度也与居民个人用水息息相关,整个清河的污水大部分来自生活污水,都是从每一家每一户的下水道流入的。
“有时候,我也会骂那些排污水的人,但后来也心虚了,因为每一次自己洗完脸洗完衣服的污水也排到河里去了。”简格民说。
今年春节正月初五,简格民从老家回到北京的第一天,他发现因为很多人离开北京过年,很多排污口都停了。所以说,一个普通居民的用水和节水习惯与北京市的每一条排污河都息息相关。
“我希望每一个人都可以亲眼看看身边的河流,发动身边的人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简格民说。
“以农村为壑”是病态的城市发展
“所谓文明的代价,就是河水污染越来越严重,PM2.5越来越超标,垃圾越来越堆积成山。”采访中,听到不少环保人士对记者抱怨。事实或许正如他们所抱怨的一样,社会越发展,消耗的资源就越多,产生的垃圾也越多,人类为自身发展设置的陷阱也越来越深。
西方国家倾向于把污染转移到别的城市,以邻为壑,这种状况至今还在延续,纵观我国城市的发展,似乎也在走一条“以农村为壑”的道路上。
以大城市为例,如果城市处于农村的下游地带,城市会花钱与当地政府达成协议,要求农民不要破坏水源,维持简单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如果城市处于农村上游,很多情况下会把污水和垃圾顺着河流排放下去,选择性地忽略农村、农民的生产生活。
近年来,随着农民环境意识的提高,很多污染严重的城市不得不建设污水处理厂,对污水进行治理。然而,污水处理厂也仅仅是把污水“洗”干净后,再排放到农村。实际上,很多经过处理后的水虽然经过沉淀和降解,流经农村时水质看起来较清澈,实际上却远远没有达到饮用的标准。
另一方面,建污水处理厂所需要的钢铁、矿石等材料,同样来源于农村。从这个角度来看,城市依旧是资源的消耗体,农村依旧是资源的供给体;城市是垃圾的产生地,农村是垃圾的消纳地;城市是享受生活的地方,农村是为城市奔波劳动、付出体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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