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果，也许李东生也未曾预料。
4月27日，TCL投资6亿元的废旧家电拆解生产线正缓慢降下生产速度，刚刚起锚的行业巨轮放慢了航速。

半月之前，这位TCL的当家人曾经高调宣布“TCL奥博（天津）环保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奥博），在天津子牙循环经济产业园正式投产”，国内投资最大、技术最先进的废旧家电拆解项目开始投产运营，TCL 在家电制造领域的优势正在向下游扩张。

两周之后，问题显现出来，“原料不够，现在处理量只能达到产能的1/5左右， 大部分处理能力是空闲的。”该公司相关人士对新金融记者表示。

“吃不饱”已经成为了以TCL为代表的正规家电拆解企业目前面临的最大考验，废旧家电的“重生”在起跑线上即开始踉踉跄跄。

TCL的循环算盘

“世界上没有无用的垃圾，只有放错了地方的资源，”清晰的描绘了废旧家电的特性，也为拆解企业照亮了方向。

TCL进入废旧家电拆解领域就曾被认为是循环经济领域的一件大事，“投资最大”、“技术最先进”，这样的字眼更是带给废旧家电循环利用产业一丝惊喜。

“此次投产的TCL奥博一期项目，将达到10万吨（300万台）每年废旧家电处理能力，平均再商品化率达到85-90％以上。”TCl奥博媒体负责人黄万行在接受新金融记者采访时介绍，二期工程计划达到年处理废旧家电20万-30万吨的规模。

作为家电生产领域的大鳄，TCL 进入废旧家电拆解这一家电领域的最后一个环节，是有备而来、信心满满，其所在的天津子牙环保产业园亦是各方关注的焦点。

“创维集团也来这里考察过，准备投资设厂，但是看见TCL捷足先登之后不得不放弃。”黄表示。

表面上，奥博由TCL集团控股的TCL惠州环保公司、天津市博奇金属制品有限公司、天津子牙环保产业园有限公司共同组建，主要从事电子废弃物的拆解、分类、无害化处理，实现循环利用的大型环保企业，实质上这被看做TCL面对2011年1月1日开始实施的《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管理条例》的正式反应。

2009年9月，TCL正式进军该领域，出手就是6个亿大手笔的奥博项目正式破土动工，项目全部采用目前国际先进水平的工艺与设备，除直接可再利用的原材料外，一切有害物质在这里都将得到无害化处理。

天津理工大学循环经济研究院院长、天津循环经济促进中心主任李健表示：“循环利用是经济发展的大方向，TCL进入这个行业代表着家电产业的一种趋势。”

“将固体废弃物转化为再生资源，为制造业提供生产原材料，建立循环经济产业链。”黄万行进一步介绍。

进入循环产业，从事废旧家电处理，奥博并不是TCL的第一步棋。目前TCL有两家相关企业，另一家是位于广东的奥美特，原来是处理工业垃圾的企业，被TCL收购之后正在逐渐地向废旧家电处理方向转变。

“南北各一家，这样的布局是TCL的长久规划。”黄万行表示。“目前，环保产业已经成为TCL的四大产业之一，以后的投资还会增加。”“这也是企业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

实际上，TCL进入该领域可以说是一举多得。目前，TCL产品大量出口欧洲，按照欧盟的要求，实行的是“生产者责任制”，家电生产企业要为家电的最终拆解回收买单，而自身设厂从事家电拆解，则可以抵消在这方面的费用；第二，在原材料大涨的背景下，进入拆解领域，可以获得生产必须的原材料，从源头上降低企业的采购成本；第三，按照测算，即使是非TCL这样的企业单独进入该领域同样是“有利可图”。

更让人心动的是，TCL可以利用其旗下的销售渠道实行“反向物流”，将废旧家电从消费市场运回处理厂，“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节约”。

而对整个中国家电行业来讲，生产企业进入该领域有着自己的盘算，仅在欧洲范围内，依据生产者责任制，电视机按照重量衡量，中国企业出口一台彩电需要缴纳8-10欧元的废旧家电处理费，这已经超过单台产品的利润，销售价格因此提高。而生产厂家自己进行分解，则可以免交这笔费用，即使分解是在中国土地上进行。

奥博项目正式投产，意味着TCL成为国内第一家打造家电循环经济产业链的企业，其向家电制造业上下游发展延伸的全产业链势头已显现。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坦言，在承担企业社会责任的同时，也希望借此开拓新的利润增长点。

大企业的滑铁卢

种种原因的促使下，大型家电生产商进入拆解领域一时引领了行业风气。TCL在这一领域并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2004年8月，海尔集团和清华大学签约“废旧家电回收及资源综合利用”项目，通过废旧家电的回收利用解决废旧家电造成的污染，山东首家废旧家电回收处理项目在海尔集团启动。

2006年，四川长虹成立了废旧家电绿色回收项目组，新金融记者了解到，该项目初期得到了工业和信息化部、科技部、四川省等近600万元的资金支持。

与此同时，行业的发展也开始得到国家的重视，杭州大地环保、北京华星集团环保、天津合昌环保技术有限公司、青岛新天地成为全国四个试点分解处理企业，被称为行业“四大金刚”

而让家电企业无法理解的是，市场化最为发达的家电企业却在回收拆解领域遭到了“伪市场化”的阻击和挑战。“上述相关企业在该领域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一位业内人士透露，这一行业的整体运转情况并不理想，大企业正在遭遇滑铁卢。

在李健看来，废旧家电拆解领域存在的“得原料者得天下”的现象是造成大企业亏损的罪魁祸首。

4月28日，新金融记者致电大地环保，一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大地环保成立这么多年来，在废旧家电回收项目上的日子并不好过。 “（废旧家电回收）没有强制性措施。”大地环保上述人士认为，企业在废旧家电回收渠道上一直不顺畅，回收到的废旧家电数量有限，国家在废旧家电回收上没有强制性规范措施，大地环保一直处于“饥饿”状态。该人士表示，没有国家相关政策支持与财政补助，作为企业，处理一台旧家电就要亏损几十元甚至上百元，至今废旧家电处理生产线的利用率也非常低。

与大地环保一样，天津合昌、青岛新天地这四大金刚中的两家，同样处于长期吃不饱的困境。

天津合昌一工作人员在新金融记者采访时介绍，天津合昌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整体效益很不理想。作为“先行者”，具体亏损到什么程度，大地环保、天津合昌均对此委婉拒绝了记者的进一步采访。

与青岛海尔有着密切合作的青岛新天地的状态代表着行业共性，其负责人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青岛新天地废旧家电回收拆解项目投资达到1.3亿元，当时只回收到10万余台废旧家电，不足生产能力的1/3，11条生产线连年亏损，几千万的生产线白白闲置。

李健为新金融记者分析，青岛海尔、四川长虹等家电企业及四个家电回收分解试点企业，是对环保产业、国家政策走向的看好从而全力进入废旧家电回收产业，却遭遇了技术与国家政策的空白，无一例外遭遇了因为吃不饱带来的长期亏损的尴尬，这是所有人不愿意看到的，对行业的发展危害极大。

四处冒烟的小拆解

导致这种吃不饱尴尬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非法小拆解厂。“非法小拆解在全国范围内都存在，必须加以取缔和规范。”天津子牙循环经济管委会副主任汤桂兰表示。

货源不足吃不饱，简单的原因后面其实是无奈的“悖论”。目前，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家电制造国和消费国，每年报废家电在4000万台左右，理论上货源充足。但是大部分废旧家电被游离于监管之外，被走街串巷的小贩收走，然后消失在遍布各地的小拆解厂，经手工拆解后变为原料，实现重生。

遍布各地的走街串巷的小贩和作坊是回收废旧家电的“主力”，环保处理企业无法回收到足够的废旧家电，“无米下锅”成为长期困扰废旧家电回收的关键问题。

“废旧家电拆解产业吃不饱，是行业内的普遍现象。”李健这样描述家电拆解行业的现状。

对所有正规拆解企业来讲，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就是广东贵屿，这个小小的县城在废旧电器拆解领域有着与其行政级别不相称的地位。“贵屿是所有正规拆解企业的噩梦，国内的废旧家电从全国源源不断地流向那里，并被施以简单的手工拆解，污染是那里的代名词。”“在贵屿河都是黑色的，地下水是无法饮用的。”

作为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废旧电子产品拆解基地，贵屿年拆解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及塑料155万吨左右，创产值近20多亿元，而一切都是在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手工作业下完成的。

“有场地、有设备、有人，再买点原料，你就能开工。”这是贵屿废旧电器拆解的最普遍形式，而这种形式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环境的污染。广东汕头大学医学院曾对在贵屿从业的外来人口进行了医学检查，发现从业者88％患有某种新疾病，93％的人有眩晕或头痛症状，手工拆解造成的后果触目惊心。

“非法手工家电拆解在我们周边也曾经村村冒烟， 户户点火，被广泛曝光过。”作为天津目前共有四家企业拥有家电以旧换新的处理资格，吃不饱成为了四家的通病。“整个天津市场目前是在70万台，不够TCL一家处理”。

主管子牙环保产业园的领导，汤桂兰直面当年的历史。“这是与循环经济背道而驰的，也是我们规范拆解行业，实行抓大放小的原因。我们建立产业园，引进TCL就是为了保护环境的同时促进经济发展，让小作坊消失，为现代化大企业让路，目前在园区的家电拆解企业在全国都是非常有影响力的。”

对贵屿当地人来说，牺牲环境和健康所带来的毕竟还有不菲的收入，对行业来说，则完全是有害无益。“无奈”，是大企业对游击队们的普遍反应。

“这些小作坊将市场完全抢去，对正规企业来讲，很难从市场上收购到足够的废家电进行拆解。”

黄万行为新金融记者算了一笔账：“电视机线路板的话，贵屿那边是9000-10000元每吨，而我们拆解完成后卖给下游厂家只是3000元一吨，冰箱里面的发泡聚氨酯，送到下游威立雅去无害化焚烧，我们需要付出3800元一吨的成本，而小商贩们都是直接焚烧，在这方面是零成本。”“正规企业怎么能竞争过来？”

以旧换新带来的短暂利好

政策，为正规企业在与游击队货源上竞争的尴尬解了围。

家电以旧换新政策的出台，使正规拆解企业开始看到了一丝曙光。根据规定，在规定时间内交售旧家电并购买新家电的单位和个人，在购买新家电时可享受家电补贴，最高补贴额为400元。

政策的效果立竿见影，数据显示，2010年全国家电以旧换新累计销售新家电3222.4万台，实现销售额1211.1亿元，回收旧家电3344.6万台，而在政策出台之前，绝大多数会流向拆解小作坊。

“我们85%以上的原料来自于以旧换新政策，有国美和苏宁这样的销售商为我们提供原料。”黄万行表示，“离开以旧换新，原料危机会更严重。”而根据规划，以旧换新的最后期限是2011年末，留给TCL们的时间还有半年。

事实上，即使是家电以旧换新政策的出台，也存在着不完善的地方。“零售商收上来的废旧家电，很多是废旧得难以想象。”据黄万行介绍，在其仓库中堆着各式各样毫无拆解价值的废旧家电。以旧换新政策存在漏洞，没有对旧家电的“破旧”程度进行界定，导致流通企业会对旧家电来者不拒，最后由拆解企业买单的现象时有发生。

“另一个问题，以旧换新只是收上来一个空壳，冰箱里面的压缩机已经被拆除，里面塞进了砖头，很多产品本身是废旧可以理解，但是配件被拆除，我们收到的只是空壳子，肯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对拆解企业来讲，不同的旧家电本身蕴含的价值并不相同，想“嫌贫爱富”却不可能。一般来讲，冰箱处理在不缺少零件情况下，是可以有20元左右的利润，“我们一般每台冰箱给国美、苏宁等 60-80元，处理一台费用需要10元左右，就是总成本90-100元，这之后回收下来的铜铁等原料还是有利可图的。”

而电视机这样废旧家电则是注定赔本的“电视机一台我们收购价格是30元左右，但是基本就是完全没有什么价值，以显像管玻璃为例，一吨价格只是120元， 6分钱一斤就是废玻璃，里面含有铅会污染环境，还必须专门处理。”

即使这样，吃不饱的现象仍然存在着。按照以旧换新政策规定，由省级环保局指定当地的分解拆卸企业来实施此工作，旧家电的回收只能在省级行政区域内完成，跨地区收购无法实现。“贫富不均的现象屡见不鲜。”

“以旧换新按照省级区划来实行，市场大小千差万别，很多企业吃不饱的同时，有人又是吃不了。”

家电以旧换新实施以来，拆解行业内的冷热不均一直存在，遭遇最大的问题则是很多消费者家中的废旧家电回收不及时，在某些区域的拆解企业抱怨回收的产品太多，生产线根本来不及拆解、回收再利用的同时，另一些企业只能望梅止渴，任由生产线停滞。

在北京，目前只有华星一家负责该业务，结果是企业无法消化巨大的货源而导致国美这样的零售渠道不得不自己寻找仓库，堆放收上来的废旧家电。而根据流程，销售商在以旧换新中，需要将废旧电器交到拆解厂之后才可以拿国家的补贴，无法及时得到补贴，对零售商也是一个负担。

实际上，废旧家电价值很低，占用空间和运输成本较高，处理北京的废旧家电对天津企业存在很大风险。 按照规定，国家是把拆解补贴给予北京财政，然后拨给北京的处理企业。“我们处理北京的产品，得不到国家补贴肯定是要亏损。”

而在百里之外的天津，目前共有四家企业拥有家电以旧换新的处理资格，吃不饱成为了四家的通病。“整个天津市场目前是在70万台，不够TCL一家处理”。

黄万行介绍：“北京的国美苏宁这些企业欢迎我们去收购，但是我们跨区作业拿不到补贴还是亏损。”

以旧换新无法满足需求，进口废旧家电拆解成了最后的办法。“进口家电拆解只要承担运费，成本较低”，争取环保部放开废旧家电进口政策限制，在天津子牙产业园进行进口废旧家电拆解试点，成为TCL为满足生产需求争取的目标。

千呼万唤的政策

不论是TCL还是其他企业，废旧家电从垃圾到资源的跨越，需要政策来填平中间的鸿沟。

废旧家电中包括金属、塑料、玻璃等材料，像电视机，玻璃占50%，铁、铜、铝占16%，冰箱、洗衣机的有用价值都在50%以上，芯片电路板上还含有一定的黄金等，正规拆解不是无利可图。

“整个产业的发展需要国家政策的支持。”天津子牙循环经济产业园管委会汤桂兰副主任告诉新金融记者。“废旧利用，循环经济目的就是为了保护环境，提高资源循环利用率，不能全部成本都由企业承担，园区在政策和税收上是会给予一定的倾斜。”

公益和功利相结合的行业特点，使废旧家电拆解行业，一方面减轻环境污染，实现资源的循环利用；另一方面，离开政策的保驾护航，行业整体出现着只经风雨，不见彩虹的尴尬。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废旧电子电器的拆解处理，一直是整个世界的难题。虽然相比发达国家，中国废旧家电处理政策慢了半拍，但追赶的脚步从未停歇。

2011年1月1日，《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管理条例》正式开始实施，条例确立制造商责任制，明确制造商有义务对废旧产品回收再处理，国家给予废旧电子产品回收业政策上的扶持。

“世界上目前主要有欧盟和日本两种废旧家电处理费用征收模式，中国采用的是欧盟模式。”李健告诉记者。该模式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向电器电子产品生产商征收处理费，建立处理基金，然后将此基金补贴给回收处理企业。这个政策的最大好处就是具有可操作性，“在日本是居民在抛弃废旧家电时缴纳处理费用，这在中国是不现实的。”

而这同时也是对家电生产企业的一个刺激，“TCL仅彩电的产量早就过千万台，即使每台征收10元的处理费，你说成本会增加多少？”这也是TCL进入该领域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既从事生产，也关注拆解，无论政策怎样都可以立于不败。”

但可惜的是，《废弃电器电子产品回收处理管理条例》中，有关“废旧电器电子产品处理基金”的详细内容仍是未解之谜。

实际上，政策调整一直在各方利益的博弈中悄然的变化着。在TCL奥博投产仪式上，环保部污染防治司李新民巡视员表示，循环经济发展已被列入国家“十二五”规划发展重点，奥博的成功投产对提高国内的环保技术水平、废旧电器电子产品拆解处理行业的发展有积极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