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4吨废旧塑料等工业垃圾倒入一条不足5米宽的小河沟中,所引发的后果或许大大超出了当事者的想象。4月2日下午,这一水源污染事件,险些让有500万人口的成都面临全城停水的危机,好在有关部门及时处置,只是虚惊一场。但疑问尤在,一座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其自来水供应系统的脆弱何在?
水源:防不胜防的风险
追索这次水污染的源头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郫县三道堰镇,问了一大圈,即便是老司机也不能确定地说出柏木河在哪里,大家显然对前几天的成都停水不太关心。最后,一位老司机终于答应带记者去试试,他开了9年车,对柏木河多少有些印象。
从三道堰出发,向西北方向大约10公里到郫县的发源地唐昌镇,车子拐上一条乡间柏油路之后,司机指指旁边一条两三米宽的小河沟说,“这就是柏木河了”。河里几乎没有流水,大概是前些天截流处置污染物造成的,两岸茂密的树木和杂草几乎盖住了河面。此次水污染的现场,位于都江堰市崇义镇境内,属于唐昌、崇义、天马三镇的交界处。警方的调查结果尚未公布,那4吨的废旧塑料、玻璃熔炼残渣究竟来自于哪里尚不得而知,3位犯罪嫌疑人在镇上也没什么名气。不过,大家一致反映,因为处于三镇交界处的这个地方是方圆十几里内唯一有山的地方,加之是垃圾处理厂所在,在此倾倒垃圾当然更为隐秘。
倾倒在柏木河里的垃圾,因为每年一度的都江堰清明放水节前流量加大,被冲到柏条河中才酿成了此次事故。柏条河与徐堰河是岷江分流之后的两条支流,从都江堰下来,30多公里之后在三道堰镇汇合,这里就是成都市的主要取水源头。垃圾污染使成都市在4月2日下午停掉了60%的供水,持续5个多小时才恢复正常。
现任四川省供排水协会副秘书长的冯忠耿,退休前在成都市自来水公司做过18年的生产副总,他对成都供水的分析从源头开始。“以前成都一、三、四自来水厂都取地下水,但现在已经全部报废了。”冯忠耿向本刊记者介绍,“虽然一口井不大,但水源井要求半径30米内不得有建筑物,一个水厂20多口井,井与井之间还要有安全距离,占地太大。”成都现有的二、五、六自来水厂全部取自地表水,水源单一成为城市供水系统面临的第一道风险,一旦河道污染,后备水源极其有限。
成都市自来水公司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贾代林告诉本刊记者,虽然对水质的监测从取水口以上将近40公里就开始了,但由于这种监测只限于主河道,中间密密麻麻的河网,无数小支渠却“防不胜防”,成为城市供水中最脆弱的第一道防线。“科技有时候是把双刃剑,仪器再先进也不能代替人。”他强调道,对水的色、嗅、味还是要依靠人的感官,“随着新增污染物质越来越多,仪器监测合格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毕竟指标都是静态的。”
这次垃圾污染事件中,最早发现问题,正是因为取水口的工作人员闻到水的嗅味异样,那些被污染的水,早在此前已经沿着河道走了20公里。按照相关法规,城市饮用水源的保护由环保等政府部门承担,据都江堰环保监察大队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队员介绍,环保部门对水源地的保护主要职权是审批工业项目,这能保证沿途没有工业污染,但对于违法倾倒垃圾这种偶发事件,只能事后追惩。
管网:3000公里的挑战
正常情况下,从进入水厂的那一刻算起,经过大约两个半小时的生产加工与储存,一滴河水就变成了可供人饮用的自来水,进入到管网中流向成都市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风险,但普通市民或许很少有人了解,城市供水所面临的更大挑战才刚刚开始。
成都自来水公司总工陈宇敏告诉本刊记者,成都市自来水公司为主城区200平方公里的近500万人提供用水,埋在地下的管道,单单是口径超过25毫米的就有近3000公里长。他们就像毛细血管般将自来水送到住宅小区、医院、工厂,其中70%为生活饮用水。
管道老化等原因带来的爆管是自来水公司要面临的日常危机,但停水只是爆管所带来的显性影响,它给水质安全带来的风险则不为人注意。正常流动的水最安全,即便管道里有点泥沙、铁锈都不碍事,但只要发生流速变化或者压力变化,就会出现浑水。“成都的地下水位比较低,有的地方挖半米就能渗出水,管子埋在地下,一旦爆裂产生压力差,地下水直接倒流入管道内,很容易造成二次污染。”陈宇敏向本刊记者分析道,“所以要避免管道死头,最好设计成环状系统,如果一个点出了问题也不至于沿线岔管全部关掉,还可以从另一端继续供水。”
自来水公司的调度中心里,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城市管网系统的实时运行情况,48个均匀分布在各处的监测点可以提供压力、余氯、浊度等指标。因为氯在水中所起的消毒作用只能维持一段时间,流到距离水厂较远的地方还需要补加氯,而一旦停水,在管道中静止时间越长,水质就越有可能发生变化。这也是为什么如果完全停水,重新放水之后一段时间内的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它的作用就是冲刷管道。看不见的风险不仅于此,管道上每隔120米都会有一个消防栓,哪怕是短短不足1米的一截岔管,长时间不用也会形成死水,为此,管网所的工人每隔几天都要对消防死头进行定期放水。
“管道也需要呼吸。”陈宇敏向本刊记者强调,“不同于排水管道,自来水管道里的水必须是满的,一般要在高点设置排气,低点设置排水,否则管内外压力如果长时间不均衡,就很容易造成积压爆管。”成都平原从西北到东南均匀保持着千分之三的斜度,自来水六厂的供水利用自然落差而不是水泵,25公里的主输水管道有60米的落差,虽然大大节省了电力,但控制起来就只能依靠调节阀门。贾代林告诉我们,此次垃圾污染造成市区供水下降60%,前后5个小时的时间,单单是降压和加压就各占了1/3,中间在水厂的处理时间只占到1/3。“2.4米口径的管道,从开始关到完全关闭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因为关停和恢复的时候,如果压力调节不好就容易爆管,一处爆管又会容易引发连锁爆管,进入恶性循环。”
4月2日那天下午,市民在热线电话里质问最多的便是“为什么你们知道水有问题而不提前通知”,这是一个让贾代林左右为难的问题,“几百万人不管是同时关水龙头还是同时开水龙头,都是个灾难”。水质安全、管网安全与用户需求之间如何平衡,贾代林不免感慨,如果一味强调公众的知情权,快速散布的恐慌就很容易让管网系统陷入瘫痪。让他记忆犹新的时刻有许多,2005年“超女”的火爆就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总决赛那天,每到电视插播广告的时候,全城水压就会骤降,“因为大伙都去上厕所,用水量猛增啊”。
应急:与水赛跑
与水的较量取决于时间,那么,留给成都这座500万人口城市的时间到底有多少?贾代林给出的答案是:8小时。
如果将一滴水设想成一个固体物,比如一本书或者一只茶杯,它从徐堰河或柏条河出发,从取水口开始就进入了自来水厂的监控范围之内,走过这段4公里的取水暗渠需要大约1个小时。能不能在取水口发现问题立即关闸,将污染水挡在取水口之外?按照冯忠耿的分析,现实中几乎不太可能。取水口的监测设备相对简单,即便发现异常也会有一个短则几分钟长则1小时的时间差,而这时候,流动的水已经通过闸门,向着水厂进发了。取水口所能做的就是启用应急投加装置进行先期处置,贾代林介绍说,2008年地震后公司在取水口常备的300吨活性炭可以维持一周,当然,前提是这一手段能够迅速解决问题。
因此,被污染的水进入水厂并不奇怪。在水厂里,这场赛跑将进入竞争最为激烈的阶段。虽然加工流程与储存的时间为两个半小时,但这一数据并不具有实质意义,因为一旦取水口停止进水,水厂没有储存原水的能力,也就自然停止放水。这时候,真正有意义的是启用这座城市的后备水源,可供调配的储水量直接决定了水厂能有多少处置时间。担负成都1/3供水量的自来水二厂和五厂取水口都在六厂的下游沙河上,水从六厂取水口到二、五厂取水口尚需要8个小时,这才是这个城市所能赢得的宝贵时间。如果8小时内不能解决问题,污染水流到二、五厂取水口,到时候供应全城的3座水厂只能全部停水。
冯忠耿告诉记者,水处理工业已经是一门相当成熟的工业,一般发现问题很快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关键是水厂有没有充足的处置设备和材料。好在,这次垃圾污染时间,自来水六厂在2个小时内就打赢了战争,中间加大二、五厂的供水量,保证了管网系统的安全。但这一停一放所带来的风险还是让人虚惊一场。为保万无一失,取水口停止进水、水厂停止出水还不够,控流站也接到了关停的命令。从水六厂到郎家控流站的水流时间是6个小时,这意味着进入城区管网系统的水是在6个小时之前出厂的好水,某种程度上讲,这6个小时是成都市供水系统的一个安全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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